第40章 端午番外：浣溪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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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 端午番外：浣溪沙
明日便是端午節了。
往常六王爺府上，無論什麽節日，都甚是清冷。因為王爺在邊關駐守，府中也不過備了幾個家仆而已。但今時不同往日，六王爺迎娶了正妃，是蘇府的大小姐。府上有了女主人，自然是熱鬧起來了。
王妃性子甚是隨和，慣常見人便笑瞇瞇的，待下人們也不苛刻，同王爺二人相敬如賓，府上倒也甚是平靜。
六王爺陸亦衍是京城新貴，戍邊有功，又娶了蘇相之女，成為了儲君的熱門之選。是以端午節未至，上京豪門的拜帖便如雪花一般飛至府中，邀請王妃去各處赴宴。王妃是新婦，京中傳言，大家閨秀甚是內斂，皆婉拒了邀約，只說王爺在外公務，不便外出。
“小月，粽葉還不夠大。”王妃將寬大的袖子挽了起來，辟了一間空屋子，只留下桌椅，正檢查著桌面上的食材，“還有這些肉，得夾肥夾瘦的才好。”
小月跟著主子，一條條的記下來，“奴婢這就去命廚房準備。”
王妃在桌上滿滿的物事中尋找了一番，又問，“還有艾草呢？”
“艾草都已經準備掛起來了。”小月回道，“紮成一束束的，就在門口擺著呢。”
說話間，有仆役取了一串過來，王妃看了看，搖頭並不滿意，“不好看。”
“不過是取個驅邪避疫的好意頭，年年都是如此掛的。”管家跟著解釋，“王妃若是覺得不妥，就讓他們再做得精巧些。”
“不必了，我自己來吧。”王妃興致勃勃。
整整花了一個多時辰，將艾草修剪成小束，找了菖蒲、玉簪葉和米貞果，掛上了小葫蘆，王妃將它們綁成了一小束鮮花的樣子，方才停手。
小月在一旁拍手，欣喜道，“真好看。奴婢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艾草門掛呢。”
王妃猶自搖頭，“再去取些小點的粽葉。”
“王妃是要親自做粽子？”管家笑道，“想要什麽餡兒的？”
“不，再要些香料，我要做香料粽子。”王妃端詳著艾草束，笑盈盈道。
直到天黑，艾草束終於做成了，不僅修剪整齊，還掛上了小葫蘆與香料做的小粽子，懸上了小巧的鈴鐺。綠瑩瑩一束，極是精巧可愛。
美中不足的是，因為材料有限，便只做了三束。
“一束掛在門口。一束掛廳堂。”王妃歪頭想了想，“剩下一束掛在王爺的書房門口吧。”
“是。”管家自去安排人掛置。
小月問道，“王妃，今日要不就歇一歇吧？這些吃食，奴婢讓廚房去做就好了。”
屋子裏點著蠟，王妃擼著大袖子，坐在桌邊，正在嘗試裹粽葉，聞言頭也不擡，“小月，往後沒人的時候，不必自稱奴婢。”
小月嚇了一跳，低頭訥訥道，“這怎麽成？”
“這個世界上，沒有誰比誰更高貴。”王妃擡頭看她一眼，瑩瑩如玉的臉上帶著笑意，“前一日身處泥淖，後一日便一步登天。這命勢，誰說得準。”
小玉遲疑片刻，“奴婢不懂……”
“那你就當做是我的吩咐吧。你實在改不了口，就喊我小姐，這總行了吧？”王妃向她努了努嘴，“坐下吧，我們一起包粽子。”
小月又看了主子一眼，才勉勉強強地坐下了，“王妃，奴婢……”頓了頓，才改口說，“我該做什麽餡兒的？”
王妃便指了指桌上的各色食材，笑盈盈道，“你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？喜歡吃什麽，便做什麽。反正王爺不在，我們不用拘束。”
小月一邊往粽葉裏填糯米，一邊道，“小姐，聽說明日外頭可熱鬧了。”
王妃的手頓了頓，微微嘆氣，“我也聽說了。不過，總不好自己出去逛吧。”
陸亦衍是從側門悄悄回府的。
白斂走在前面，書房的門推開一半，他說了句，“等等”。
書房門上掛著一小串艾草束，比起尋常見過的要小得多，甚至還掛著小葫蘆和小鈴鐺，門一動，便叮咚作響起來。
管家跟在一旁，笑道，“王爺，這是王妃親手做的，說要掛在王爺的書房門口，取個好意頭。”
陸亦衍一路風塵仆仆而來，聞言一笑，“她倒是有這份閑心。”頓了頓，又問，“王妃歇下了麽？”
“還在後院忙著呢。”管家回道。
年輕的王爺點了點頭，“本王回京的事，不必驚動任何人。”
“是。”
書房內，陸亦衍卸下了佩劍，桌上放著幾封打開的密信。修長的指尖輕輕在桌上敲擊，他擡眸望向白斂，眉眼沈靜如同遠山，卻有殺氣凜然而現。
“殿下若是決定了，藏器衛必會赴湯蹈火。”白斂輕聲開口，卻似蘊著風雷。
陸亦衍淡淡道，“那便去吧。”頓了頓，又道，“不必赴湯蹈火。本王不能輸，也不會輸。”
白斂亦難得露出一絲笑，帶了點頭道，“是，那屬下就去了。”
白斂走後，陸亦衍推開了窗。
數年的謀劃，成敗在此一舉。
他並非渴望至尊之位，可卻必須要將它收入囊中。
只有那個位置，才能護她周全。
那便去爭吧。
陸亦衍微微仰頭，望著星空。破釜沈舟的時候，他發現自己遠比想象的要冷靜，甚是連心緒都未起半分波瀾。
此刻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。
書房與後院隔著一個花園，陸亦衍忽然覺得自己嗅到了一股糯米的清香味，隱約還有說笑聲傳來。
他靜靜聽了片刻，露出淺淺的笑意，關上了書房的窗。
小月正在給王妃剝開第一個煮好的粽子。
王妃喜歡鹹粽，餡料是醬肉的，做得特別飽滿，鼓鼓囊囊一個，就眼巴巴地等著小月將粽子放到自己碗中。
沒等到粽子，王爺卻在門口出現了。
小月手一抖，粽子差點掉在地上。
王妃眼疾手快，先用白玉瓷盤接住了，放在桌上，才驚訝道，“殿下怎麽回來了？”
王爺連常服都未換，衣袍袖口還帶著塵灰，走進屋內，又打量了王妃一眼。
她穿著半新不舊的襦裙，青絲只用一根玉簪束住，粉黛未施，甚至還有幾縷落在鬢邊，隨性天然，眉眼猶為動人。
“提前辦完了事，便回京了。”他答得甚是隨意。
王妃卻有些著急，“私自回京，若是被宮裏知道了，是要治罪的。”她往門口張望了兩眼，“殿下，還有人看到嗎？”
陸亦衍忍不住笑了，在桌邊坐下來，耐心答她，“沒有。”
“那殿下何時走？”王妃關心道，“或是遞了折子，就不走了？”
“過兩日還有些事。”陸亦衍道，“回來過了端午節，明晚再走。”
“倘若被人知道了……”
“我回來的事，不會有人知道。”陸亦衍雙手抱在胸前，看著自己新娶的妻子，淡淡道，“王府箍得如同鐵桶一般，夫人，只要你不說漏嘴，沒人會知道。”
她聽完，倏然松了口氣，笑著拍拍胸口，“那便好。”
直到此刻，她忽然意識到，自己擔心都是公事，竟還沒關心過名義上的“丈夫”一路上累不累，餓不餓。於是殷勤道，“殿下吃粽子麽？是我親手做的。”
他瞧了一眼粽子，又瞧了眼王妃。
她穿著襦裙，露出鎖骨，顯得身姿分外清瘦，下頜尖尖的，腰間亦是不盈一握，估摸著一只手便能將她抱起來。
其實她的胃不好，卻又愛吃糯米，大晚上的更不易消食。
“我嘗一個吧。”他向她伸手。
“鹹粽便只有這一個……”王妃略有些糾結，但還是將粽子遞給他。
他忍不住笑了，拿著象牙箸將粽子分了兩半，一半給了她，“你我分一個吧。”
“好。”她歡喜地接了過去，“殿下多吃點，我還包了好多餡的呢。”
燭火閃爍，屋內的光影溫柔。
他一邊吃著糯香的粽子，一邊道，“明日我帶你出去逛逛吧。”
“真的嗎？”她的眼睛倏然亮了，但很快又冷靜下來，搖頭，“還是算了，萬一被人瞧見了……”
陸亦衍吃完了最後一口粽子，忍住想要伸手摸摸她腦袋的沖動，“放心吧，不會有人知道的。”
翌日一大早，仆役駕駛著馬車，如同往常的任何一日一般，前去東市采買。
馬車跑了許久，足足過了快一個時辰才緩下了速度。
陸亦衍坐在她身側，坐得挺直，雙手依舊抱在胸前，微閉著雙目，仿佛在養神。蘇鳳儀穿了一身碧綠的軟煙羅紗裙，嬌俏可愛，小心地撥開了馬車的小窗，往外看去。
集市不大，麻雀雖小，五臟俱全。人來人往，攤販們擺出了各色新鮮的小玩意兒，極為熱鬧。
“這不是東市。”她好奇問道，“我們在哪裏？”
“洛河鎮。”他簡短道，“已出了上京。”
馬車在一個僻靜的小巷中停下，他跳下車，又向妻子伸出手。
她小心翼翼將手放在他掌心，從車上躍下，走出了一步，忽道，“我的帷帽——”
陸亦衍卻懶得等她，只牽住了她的手，徑直走向集市，“不用戴，何必此地無銀三百兩。”
集市中販賣的都是民間的小玩意兒，有繡著各色吉祥圖案的小香囊，掛著小墜飾的五色絲繩，手工編制的大蒲扇……陸亦衍看著蘇鳳儀流連在各個小攤上，仿佛一尾小魚，終於回到了溪流之中。
“糟了，我的銀袋好像落在馬車上了。”她匆匆跑到陸亦衍身邊，低聲道，“我回去取——”
他仿佛能猜到她要做什麽，隨手便塞了自己的錢袋給她，裏頭滿是銅錢與碎銀。
她晃了晃袋子，眼神亮亮的，笑道，“多謝殿——夫君。”說完一溜煙回去買東西了。
陸亦衍就站在不遠處等著。
他對這些女孩子喜歡的玩意兒沒興趣，可看到她喜歡，又覺得這一趟甚是值得。
無論如何，她歡喜就夠了。
“這是什麽？”陸亦衍看她手腕上帶著的兩條五色絲繩，問道。
他們點了些糕點，正在等著茶水一道送來。
其實她統共買了三條，還有一條回去給小月。
陸亦衍天潢貴胄，氣度華貴到小販不敢向他叫嚷，她又怎好意思拿出五枚銅錢一條的小繩子給他？
“我看這絲繩甚是好看，就買了兩條。”她遲疑了片刻才道，“其實另一條是想給夫君的，但……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戴。”
她的話音未落，他便伸出了手，將手腕伸給她。
她笑了笑，解下自己手上的一條絲繩，低著頭給他戴上。
絲繩的如意扣頗有些覆雜，她低著頭，戴了許久，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脖頸。
後腦勺的絨絨碎發，不甚聽話的落了下來。她的呼吸又溫又暖，輕輕噴在他的肌膚上，引得他有些心猿意馬。
“兩位，糕點和茶水好了。”掌櫃送上了吃食，笑道，“郎君同小娘子感情真好。”
陸亦衍微微笑了笑，並未否認，只是掏出了碎銀子，給了掌櫃當做。
“吃完東西，兩位不妨去前頭的崖頭河瞧瞧熱鬧。如今到處傳頌韓元帥與紅玉夫人擊鼓退敵。今年的龍周賽就改成小船啦，夫妻二人，一人劃船，一人執桴鼓，勝的人能獎一支碧玉簪呢。”
陸亦衍頗有興趣，“何時開始？”
“上午已經比了三輪，下午還有兩輪，再過半個時辰就開賽啦。”
他眉梢微揚，望向妻子，“我們去試試？”
她也覺得有趣，聽得興味盎然，到底還是連連擺手，悄聲說，“不行，人太多了。”
掌櫃在一旁聽到了，笑道，“正是為了小娘子們顧慮多，是以這龍舟賽都是帶了面罩的，兩位盡可去試試。”
崖頭河邊擠滿了看客，真正願意去比賽的小夫妻卻不多。
二人趕去報名時，恰好趕上了此輪七艘船中的最後一位。
戴上了儺鬼的面具，陸亦衍拉著她在船尾坐好，自己在前頭執槳，只等哨聲一響，小船便如箭般射了出去，她在後頭開心笑鬧著擊鼓助威。
其實並不必多費力，他們便一直遙遙領先。
眼看離岸邊的距離越來越近，陸亦衍忽然放緩了速度，回頭看她。
她戴著面具，敲著鼓，也正看他。
雖然瞧不到表情，兩人的眼神卻是一樣的，滿滿地溢出了笑意，又仿佛端午節才有的粽子糖，甜甜得甚是好吃。
“快，快點，要被追上了！”
蘇鳳儀視線一瞥，忽然看到一旁一條小舟正在奮力追趕，連忙提醒。
陸亦衍回過頭，又開始劃槳。
他劃船的動作有力且利落，鼓聲暗合他劃船的韻律，還有她歡笑著喊加油的聲音。
他便一鼓作氣，第一個劃到了對岸。
船頭觸到花繩的一瞬，岸口圍觀的人們便歡呼起來。
蘇鳳儀摘下了身上的小花鼓，開心地撲上前，想要同陸亦衍一道慶祝，幾乎忘了自己還在船上。
小船晃動了數下，她站立不穩，身子便往河中倒下。
幸而陸亦衍眼疾手快，拉住了她，扶她站住。
她有半臂綠衫沾了水，貼在肌膚上，冰涼冰涼的，隱約透出布料下的五色繩，分外絢爛好看。
她卻並不覺得驚慌，在他懷裏擡起頭，眼神蘊著笑意，亮晶晶如同夜空繁星。
“好玩嗎？”他笑意沈沈。
“好玩啊！”她用力點頭，歡欣道，“夫君，端午安康！”
回去的馬車上，她靠在角落，沈沈睡過去了。
陸亦衍靠在車廂邊，聽到車夫輕聲道，“殿下，洛河已閉市，將士與軍眷們皆已回營。”
他“嗯”了一聲，聲線淡漠，“也別讓她知曉，這是為她開的集市。”
“是。”
她睡得極是香甜，腦袋一點一點的，不時敲在車壁，睡夢中卻不忘了伸手去扶一扶發髻上辛苦贏來的那支碧玉簪。
陸亦衍凝眸看著她，冷漠的目光仿佛漸漸地融化了。
他悄無聲息地坐回她身邊，輕輕撥了撥她的腦袋，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。
馬車慢悠悠地跑在官道上。
他的眼神卻仿佛在遙望遠方，已經看到了看到了刀光劍影的未來。
因為她在他身後，天塌下來，他也得站著；
荊棘為路，箭鋒落雨，也要大步踏過去。
因為他有了妻子，不再是一個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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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日便是端午節了。
往常六王爺府上，無論什麽節日，都甚是清冷。因為王爺在邊關駐守，府中也不過備了幾個家仆而已。但今時不同往日，六王爺迎娶了正妃，是蘇府的大小姐。府上有了女主人，自然是熱鬧起來了。
王妃性子甚是隨和，慣常見人便笑瞇瞇的，待下人們也不苛刻，同王爺二人相敬如賓，府上倒也甚是平靜。
六王爺陸亦衍是京城新貴，戍邊有功，又娶了蘇相之女，成為了儲君的熱門之選。是以端午節未至，上京豪門的拜帖便如雪花一般飛至府中，邀請王妃去各處赴宴。王妃是新婦，京中傳言，大家閨秀甚是內斂，皆婉拒了邀約，只說王爺在外公務，不便外出。
“小月，粽葉還不夠大。”王妃將寬大的袖子挽了起來，辟了一間空屋子，只留下桌椅，正檢查著桌面上的食材，“還有這些肉，得夾肥夾瘦的才好。”
小月跟著主子，一條條的記下來，“奴婢這就去命廚房準備。”
王妃在桌上滿滿的物事中尋找了一番，又問，“還有艾草呢？”
“艾草都已經準備掛起來了。”小月回道，“紮成一束束的，就在門口擺著呢。”
說話間，有仆役取了一串過來，王妃看了看，搖頭並不滿意，“不好看。”
“不過是取個驅邪避疫的好意頭，年年都是如此掛的。”管家跟著解釋，“王妃若是覺得不妥，就讓他們再做得精巧些。”
“不必了，我自己來吧。”王妃興致勃勃。
整整花了一個多時辰，將艾草修剪成小束，找了菖蒲、玉簪葉和米貞果，掛上了小葫蘆，王妃將它們綁成了一小束鮮花的樣子，方才停手。
小月在一旁拍手，欣喜道，“真好看。奴婢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艾草門掛呢。”
王妃猶自搖頭，“再去取些小點的粽葉。”
“王妃是要親自做粽子？”管家笑道，“想要什麽餡兒的？”
“不，再要些香料，我要做香料粽子。”王妃端詳著艾草束，笑盈盈道。
直到天黑，艾草束終於做成了，不僅修剪整齊，還掛上了小葫蘆與香料做的小粽子，懸上了小巧的鈴鐺。綠瑩瑩一束，極是精巧可愛。
美中不足的是，因為材料有限，便只做了三束。
“一束掛在門口。一束掛廳堂。”王妃歪頭想了想，“剩下一束掛在王爺的書房門口吧。”
“是。”管家自去安排人掛置。
小月問道，“王妃，今日要不就歇一歇吧？這些吃食，奴婢讓廚房去做就好了。”
屋子裏點著蠟，王妃擼著大袖子，坐在桌邊，正在嘗試裹粽葉，聞言頭也不擡，“小月，往後沒人的時候，不必自稱奴婢。”
小月嚇了一跳，低頭訥訥道，“這怎麽成？”
“這個世界上，沒有誰比誰更高貴。”王妃擡頭看她一眼，瑩瑩如玉的臉上帶著笑意，“前一日身處泥淖，後一日便一步登天。這命勢，誰說得準。”
小玉遲疑片刻，“奴婢不懂……”
“那你就當做是我的吩咐吧。你實在改不了口，就喊我小姐，這總行了吧？”王妃向她努了努嘴，“坐下吧，我們一起包粽子。”
小月又看了主子一眼，才勉勉強強地坐下了，“王妃，奴婢……”頓了頓，才改口說，“我該做什麽餡兒的？”
王妃便指了指桌上的各色食材，笑盈盈道，“你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？喜歡吃什麽，便做什麽。反正王爺不在，我們不用拘束。”
小月一邊往粽葉裏填糯米，一邊道，“小姐，聽說明日外頭可熱鬧了。”
王妃的手頓了頓，微微嘆氣，“我也聽說了。不過，總不好自己出去逛吧。”
陸亦衍是從側門悄悄回府的。
白斂走在前面，書房的門推開一半，他說了句，“等等”。
書房門上掛著一小串艾草束，比起尋常見過的要小得多，甚至還掛著小葫蘆和小鈴鐺，門一動，便叮咚作響起來。
管家跟在一旁，笑道，“王爺，這是王妃親手做的，說要掛在王爺的書房門口，取個好意頭。”
陸亦衍一路風塵仆仆而來，聞言一笑，“她倒是有這份閑心。”頓了頓，又問，“王妃歇下了麽？”
“還在後院忙著呢。”管家回道。
年輕的王爺點了點頭，“本王回京的事，不必驚動任何人。”
“是。”
書房內，陸亦衍卸下了佩劍，桌上放著幾封打開的密信。修長的指尖輕輕在桌上敲擊，他擡眸望向白斂，眉眼沈靜如同遠山，卻有殺氣凜然而現。
“殿下若是決定了，藏器衛必會赴湯蹈火。”白斂輕聲開口，卻似蘊著風雷。
陸亦衍淡淡道，“那便去吧。”頓了頓，又道，“不必赴湯蹈火。本王不能輸，也不會輸。”
白斂亦難得露出一絲笑，帶了點頭道，“是，那屬下就去了。”
白斂走後，陸亦衍推開了窗。
數年的謀劃，成敗在此一舉。
他並非渴望至尊之位，可卻必須要將它收入囊中。
只有那個位置，才能護她周全。
那便去爭吧。
陸亦衍微微仰頭，望著星空。破釜沈舟的時候，他發現自己遠比想象的要冷靜，甚是連心緒都未起半分波瀾。
此刻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。
書房與後院隔著一個花園，陸亦衍忽然覺得自己嗅到了一股糯米的清香味，隱約還有說笑聲傳來。
他靜靜聽了片刻，露出淺淺的笑意，關上了書房的窗。
小月正在給王妃剝開第一個煮好的粽子。
王妃喜歡鹹粽，餡料是醬肉的，做得特別飽滿，鼓鼓囊囊一個，就眼巴巴地等著小月將粽子放到自己碗中。
沒等到粽子，王爺卻在門口出現了。
小月手一抖，粽子差點掉在地上。
王妃眼疾手快，先用白玉瓷盤接住了，放在桌上，才驚訝道，“殿下怎麽回來了？”
王爺連常服都未換，衣袍袖口還帶著塵灰，走進屋內，又打量了王妃一眼。
她穿著半新不舊的襦裙，青絲只用一根玉簪束住，粉黛未施，甚至還有幾縷落在鬢邊，隨性天然，眉眼猶為動人。
“提前辦完了事，便回京了。”他答得甚是隨意。
王妃卻有些著急，“私自回京，若是被宮裏知道了，是要治罪的。”她往門口張望了兩眼，“殿下，還有人看到嗎？”
陸亦衍忍不住笑了，在桌邊坐下來，耐心答她，“沒有。”
“那殿下何時走？”王妃關心道，“或是遞了折子，就不走了？”
“過兩日還有些事。”陸亦衍道，“回來過了端午節，明晚再走。”
“倘若被人知道了……”
“我回來的事，不會有人知道。”陸亦衍雙手抱在胸前，看著自己新娶的妻子，淡淡道，“王府箍得如同鐵桶一般，夫人，只要你不說漏嘴，沒人會知道。”
她聽完，倏然松了口氣，笑著拍拍胸口，“那便好。”
直到此刻，她忽然意識到，自己擔心都是公事，竟還沒關心過名義上的“丈夫”一路上累不累，餓不餓。於是殷勤道，“殿下吃粽子麽？是我親手做的。”
他瞧了一眼粽子，又瞧了眼王妃。
她穿著襦裙，露出鎖骨，顯得身姿分外清瘦，下頜尖尖的，腰間亦是不盈一握，估摸著一只手便能將她抱起來。
其實她的胃不好，卻又愛吃糯米，大晚上的更不易消食。
“我嘗一個吧。”他向她伸手。
“鹹粽便只有這一個……”王妃略有些糾結，但還是將粽子遞給他。
他忍不住笑了，拿著象牙箸將粽子分了兩半，一半給了她，“你我分一個吧。”
“好。”她歡喜地接了過去，“殿下多吃點，我還包了好多餡的呢。”
燭火閃爍，屋內的光影溫柔。
他一邊吃著糯香的粽子，一邊道，“明日我帶你出去逛逛吧。”
“真的嗎？”她的眼睛倏然亮了，但很快又冷靜下來，搖頭，“還是算了，萬一被人瞧見了……”
陸亦衍吃完了最後一口粽子，忍住想要伸手摸摸她腦袋的沖動，“放心吧，不會有人知道的。”
翌日一大早，仆役駕駛著馬車，如同往常的任何一日一般，前去東市采買。
馬車跑了許久，足足過了快一個時辰才緩下了速度。
陸亦衍坐在她身側，坐得挺直，雙手依舊抱在胸前，微閉著雙目，仿佛在養神。蘇鳳儀穿了一身碧綠的軟煙羅紗裙，嬌俏可愛，小心地撥開了馬車的小窗，往外看去。
集市不大，麻雀雖小，五臟俱全。人來人往，攤販們擺出了各色新鮮的小玩意兒，極為熱鬧。
“這不是東市。”她好奇問道，“我們在哪裏？”
“洛河鎮。”他簡短道，“已出了上京。”
馬車在一個僻靜的小巷中停下，他跳下車，又向妻子伸出手。
她小心翼翼將手放在他掌心，從車上躍下，走出了一步，忽道，“我的帷帽——”
陸亦衍卻懶得等她，只牽住了她的手，徑直走向集市，“不用戴，何必此地無銀三百兩。”
集市中販賣的都是民間的小玩意兒，有繡著各色吉祥圖案的小香囊，掛著小墜飾的五色絲繩，手工編制的大蒲扇……陸亦衍看著蘇鳳儀流連在各個小攤上，仿佛一尾小魚，終於回到了溪流之中。
“糟了，我的銀袋好像落在馬車上了。”她匆匆跑到陸亦衍身邊，低聲道，“我回去取——”
他仿佛能猜到她要做什麽，隨手便塞了自己的錢袋給她，裏頭滿是銅錢與碎銀。
她晃了晃袋子，眼神亮亮的，笑道，“多謝殿——夫君。”說完一溜煙回去買東西了。
陸亦衍就站在不遠處等著。
他對這些女孩子喜歡的玩意兒沒興趣，可看到她喜歡，又覺得這一趟甚是值得。
無論如何，她歡喜就夠了。
“這是什麽？”陸亦衍看她手腕上帶著的兩條五色絲繩，問道。
他們點了些糕點，正在等著茶水一道送來。
其實她統共買了三條，還有一條回去給小月。
陸亦衍天潢貴胄，氣度華貴到小販不敢向他叫嚷，她又怎好意思拿出五枚銅錢一條的小繩子給他？
“我看這絲繩甚是好看，就買了兩條。”她遲疑了片刻才道，“其實另一條是想給夫君的，但……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戴。”
她的話音未落，他便伸出了手，將手腕伸給她。
她笑了笑，解下自己手上的一條絲繩，低著頭給他戴上。
絲繩的如意扣頗有些覆雜，她低著頭，戴了許久，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脖頸。
後腦勺的絨絨碎發，不甚聽話的落了下來。她的呼吸又溫又暖，輕輕噴在他的肌膚上，引得他有些心猿意馬。
“兩位，糕點和茶水好了。”掌櫃送上了吃食，笑道，“郎君同小娘子感情真好。”
陸亦衍微微笑了笑，並未否認，只是掏出了碎銀子，給了掌櫃當做。
“吃完東西，兩位不妨去前頭的崖頭河瞧瞧熱鬧。如今到處傳頌韓元帥與紅玉夫人擊鼓退敵。今年的龍周賽就改成小船啦，夫妻二人，一人劃船，一人執桴鼓，勝的人能獎一支碧玉簪呢。”
陸亦衍頗有興趣，“何時開始？”
“上午已經比了三輪，下午還有兩輪，再過半個時辰就開賽啦。”
他眉梢微揚，望向妻子，“我們去試試？”
她也覺得有趣，聽得興味盎然，到底還是連連擺手，悄聲說，“不行，人太多了。”
掌櫃在一旁聽到了，笑道，“正是為了小娘子們顧慮多，是以這龍舟賽都是帶了面罩的，兩位盡可去試試。”
崖頭河邊擠滿了看客，真正願意去比賽的小夫妻卻不多。
二人趕去報名時，恰好趕上了此輪七艘船中的最後一位。
戴上了儺鬼的面具，陸亦衍拉著她在船尾坐好，自己在前頭執槳，只等哨聲一響，小船便如箭般射了出去，她在後頭開心笑鬧著擊鼓助威。
其實並不必多費力，他們便一直遙遙領先。
眼看離岸邊的距離越來越近，陸亦衍忽然放緩了速度，回頭看她。
她戴著面具，敲著鼓，也正看他。
雖然瞧不到表情，兩人的眼神卻是一樣的，滿滿地溢出了笑意，又仿佛端午節才有的粽子糖，甜甜得甚是好吃。
“快，快點，要被追上了！”
蘇鳳儀視線一瞥，忽然看到一旁一條小舟正在奮力追趕，連忙提醒。
陸亦衍回過頭，又開始劃槳。
他劃船的動作有力且利落，鼓聲暗合他劃船的韻律，還有她歡笑著喊加油的聲音。
他便一鼓作氣，第一個劃到了對岸。
船頭觸到花繩的一瞬，岸口圍觀的人們便歡呼起來。
蘇鳳儀摘下了身上的小花鼓，開心地撲上前，想要同陸亦衍一道慶祝，幾乎忘了自己還在船上。
小船晃動了數下，她站立不穩，身子便往河中倒下。
幸而陸亦衍眼疾手快，拉住了她，扶她站住。
她有半臂綠衫沾了水，貼在肌膚上，冰涼冰涼的，隱約透出布料下的五色繩，分外絢爛好看。
她卻並不覺得驚慌，在他懷裏擡起頭，眼神蘊著笑意，亮晶晶如同夜空繁星。
“好玩嗎？”他笑意沈沈。
“好玩啊！”她用力點頭，歡欣道，“夫君，端午安康！”
回去的馬車上，她靠在角落，沈沈睡過去了。
陸亦衍靠在車廂邊，聽到車夫輕聲道，“殿下，洛河已閉市，將士與軍眷們皆已回營。”
他“嗯”了一聲，聲線淡漠，“也別讓她知曉，這是為她開的集市。”
“是。”
她睡得極是香甜，腦袋一點一點的，不時敲在車壁，睡夢中卻不忘了伸手去扶一扶發髻上辛苦贏來的那支碧玉簪。
陸亦衍凝眸看著她，冷漠的目光仿佛漸漸地融化了。
他悄無聲息地坐回她身邊，輕輕撥了撥她的腦袋，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。
馬車慢悠悠地跑在官道上。
他的眼神卻仿佛在遙望遠方，已經看到了看到了刀光劍影的未來。
因為她在他身後，天塌下來，他也得站著；
荊棘為路，箭鋒落雨，也要大步踏過去。
因為他有了妻子，不再是一個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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